[游人小说]如果真的有一天，爱情理想会实现

Schelfaniel

作者：栾东
原载于《游戏人》

序
  
  我要讲一个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糗事，但这不能叫小说，因为它太过主观，而且没有任何文学成分。我把这个故事放在这里讲，是希望带给大家一份特别的礼物，虽然它跟游戏的关系不大，但却是每个游戏人都有可能遇到的事情，希望你们听了我的故事，在将来自己面对这种困境时（当然，不要遇到是最好）不会像我这么狼狈……

Schelfaniel

一 从白天到黑夜
  
  4月9号，对于第一时间看到这篇文章的读者来说，也就是上个月的9号，那一天对我来说是个难忘的日子。不仅因为我在那一天里体验到从前没有过的失望和痛苦，还因为第二天欧阳大师和他的两个小弟子给我洗了脑子，让我似乎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方式。这么说是不是有点玄呢？让我从头道来。
  4月9号那天是星期六，本来可以是一个快乐的周末，因为我在外地的女朋友专程赶来看望我，这是我们俩准备了几个月的大事。我们两地分居，工作都很忙，她请假来深圳，也只能呆两天。比起牛郎和织女，我和女友每年见面的天数其实多不了几倍。这本来是一件非常郁闷的事情，但我们心照不宣，几年挨下来也都习惯了。
  那天早上我把她接到旅馆，放下行李，吃过早餐，我们对接下来的短暂分别恋恋不舍——因为我上午必须加班。我们拥抱了片刻，离别半年的思念在开始我们的心里融化，抱着她，我突然觉得每分每秒都那么宝贵，我甚至觉得花在游戏上的时间有些不值得。我不善柔情，却舍不得放开她，可是同时我也很清楚，迟到的后果是相当严重的。我是个小小的编辑，必须努力把握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于是我们离开彼此的怀抱，她用湿润的眼睛告诉我早点回来，我叮嘱了一番，离开旅馆来到了编辑部。
  我想同事们大概还记得那天早上我的心情很不错，比主编早了三分钟到达电脑旁边，开始忙忙碌碌。我打算10点钟写请假条，后面的一天半时间里将会是我今年最幸福的时光之一。当然，如果后来的情况真能如我所愿成为一次美好的回忆，今天我就不会写这篇东西了。
  我偷闲发了一条短信给她，问她中午想吃什么。她说如果下午我不上班，就去华强北吃“过桥米线”吧。我说没问题，我知道她也想迎合我去电脑城的愿望，不过那里正好可以带她去逛一逛商城，群星广场离荔枝公园不远，去散散步也是不错的主意。
  话说回要点，从几个月前开始，我负责levelup.cn的部分技术与管理工作，那天早上我例行检查论坛状况，备份数据库，但登录服务器的时候却发现连接失败。这个状况引起我和技术员的注意，我们不断尝试连接，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连接到服务器之后发现机器已经被重新启动了。我们登录系统，接着便看到了我们最担心的事情：
  服务器被入侵了。
  入侵者在各类文件夹里放置了不少木马，打开了很多端口，安装了间谍软件，还建立了一些高权限的账号，但他没有立刻做出影响到论坛运行的事情，这倒让我们有些意外。入侵者也许只想开个玩笑，也许有长期图谋——不过这位朋友显然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行为，因为他干脆在服务器桌面上放了一个跟我们打招呼的图标。
  论坛在继续运行，大多数编辑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在第一时间通知了levelup.cn站点的主要负责人，被严厉批评缺乏必要的安全意识，随后得到通知，要求立即解决问题，并清除安全隐患。
  于是，我和技术员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安全处理工作。
  我不得不说，我当时非常地沮丧，我几乎完全忘记了在旅馆等待的女友。因为一时半刻还不能确定问题的严重程度，所以在收到女友两次讯问的短信之后，为了全力投入该死的工作，我干脆关了机。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的做法或许有些愚蠢，但也许我从来就没有聪明过。
  下午我们发现，入侵者是利用了Serv-U的一个安全漏洞登入服务器。我们禁用了这个传输软件，关闭FTP服务，接下来就是看着端口占用表查找正在同外界联系的木马和可能危害服务器安全的病毒。
  我缺乏处理类似问题的经验，但我们的技术员对“反黑”颇有心得，在他的帮助和支持下，我们一起奋战，同时通知了北京的机房插上监视器与我们合作。
  清除残留木马和病毒以及逐一复查站点文件的工作花费了多少时间，我已经不记得了，等我们忙完这些事情，通知北京方面的合作人员离开机房时，天早就黑了。从上午到晚上，我们都没吃什么东西，但我已经不饿了，我想打开手机，问候一下可怜的女友，却恰好在此时发现服务器的自动升级功能被禁用，漏了很多补丁没打，而且已经安装的部分补丁居然被卸载了。
  于是乎，我一怒之下把手机摔到了地上，在如蜗牛爬行一般缓慢的远程管理界面下，我和技术员开始了服务器的升级工作。Windows要升级，SQL Server要升级，还有一些辅助软件也要升级，那些巨大而迟钝的补丁包让我刹那间对微软深恶痛绝，我自打学计算机专业以来，从来没有像那个晚上那样憎恨过Windows的安全问题。
  我看着屏幕，眼睛一花，似乎RedHat的可爱LOGO缓缓浮现出来，那红帽子下的黑眼睛朝我眨了几下，似乎在嘲笑我选用了Windows架构。我苦笑着说，Linux，其实我是爱你的，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这一点点浪漫，被办公室的电话铃声打断。相关负责人讯问安全问题的进展，我同技术员估算了一下，回话说很快可以解决。
  事实是，这个“很快”，占用了大约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之后，我们重启服务器，更改了所有的系统密码和论坛管理账号密码，重新设置了安全防范计划，再一看Windows的任务栏，好家伙，夜里2点10分。
  我不恨Windows了，我开始憎恨自己的孱弱和无知，憎恨自己对安全问题的疏忽。要是这位入侵者再多做一些影响到论坛运作的坏事，我该如何面对那些信任我的领导和同事？我该如何面对两万注册用户？我该如何面对我的责任？
  我心里郁闷得不行，跟技术员到楼下的菜馆喝了两瓶闷酒，吃了几串烧烤，这才突然想起来女朋友还在屋里等着。我伸手一摸，口袋空空，手机应该还躺在办公室的地板上。于是我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匆忙告辞。
  走在回旅馆的路上，借着酒劲，我想到来深圳之前，在职场上经常因为做错事情被老板训斥，三天一顿小的，一周一顿大的，只有回到家里，女友才对自己百依百顺，我说什么是什么，我想，这算不算是男人的一种悲哀……酒精让我忘记了自己的责任，我发现我真的很渺小，地球少了我绝对照转，只有在家人，朋友，尤其是在女人眼里，我才是独一无二的不能顶替的，我通常只关心我的事业，我的社会地位，我在老板眼里的价值，但这时候我是不是考虑多关心一下那些真正看得起我的人，真正把我当回事儿的人……
  不过后面发生的事却证明了我这个想法太过简单，而世事往往复杂多变。
  我打开旅馆房间的门，她不在屋里。
  壁灯开着，床头柜上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几行清秀的字，大意是：既然我对你来说如此不重要，就请你以后不要再想起我，我走了，你回去做你的游戏杂志吧。最后“游戏”两个字被描了几遍。
  我愣了几秒，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打她的手机，她已经在离开深圳的路上了。我脑子里一团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白天发生的事情，我张口结舌，半天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挂了电话。
  我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之中，半晌才回过神来。我暂时还无法决定自己该做什么，只能在昏天暗地里胡思乱想。
  看来，服务器被入侵，是因为我的无能；让自己喜爱的女孩如此失望，也是因为我的无能。现在，4月10日凌晨3点，这两种无能叠加在一起，更让我感到失落，甚至让我平生第一次有了轻生的念头。
  我曾经被大公司炒过鱿鱼，也经历过失恋的痛苦，我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并不算是一个很严重的打击，但这个小小的磕碰好像让我突然间认清了自己的脆弱和愚蠢，证明了我愚钝的资质——由此推论，我是不是注定无法取得想象中的成功呢？我问自己：你到底能干什么？你能得到你自己梦想的生活吗？如果不能，你还有没有必要生活下去？
  我想，我要是跳楼，起码要找个高层建筑，而且也不能选择晚上，我太累了，先睡一觉再说。
  梳妆台上有她烧开又晾凉的水，有两杯，清澈见底，并排放在那儿。我喝干了一杯，然后倒在床上。
  床铺很大，我整夜躺在上面，翻来覆去不能入睡，我想着想着，好像突然有了点感触，为什么说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支持她的女人，为什么这么说呢？在白天事业的压力之外，可能男人都希望在夜里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忘记世间繁琐的港湾吧，这时候青年人大概只想要女人，中年人会想要家庭和孩子，可能是这么回事儿。事业和生活的压力越大，男人也越渴望在某个时刻躲开它们，就像我刚才多么渴望拥抱着女友进入梦乡，那样我一定会忘掉一天的忙碌。这时候，如果女人带给男人更多的不是抱怨而是宽容，那就太好了。可是女人也在追求自己的事业，也有自己的忧愁，也难得空闲，又需要你花时间去陪伴，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之美呢？
  想想我自己，我是不是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做那些别人要我做的事情，仅仅为了体现出我那一点似有还无的商用价值……或者，我的确应该放弃私生活，全心投入对事业的追求，要么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我对自己说：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我不知道如何让自己相信自己。我想，但愿所有的不快，一直以来的无能，都会随着明天太阳升起而烟消云散。可痛苦要是那么容易消失，谁还会硬着头皮为生活打拼呢？谁还会不惜代价追求成功呢？

Schelfaniel

二 从黑夜到白天
  
  我迷迷糊糊地躺了一夜，闹钟响起来，是早上8点。我本打算今天早上跟她一起去欢乐谷，现在的我应该是恋恋不舍地装作没睡醒。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床上确实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头很痛，心思却挺澄明。
  我逐渐冷静下来，我发现这不就是传说中所谓事业和爱情的双重打击嘛，可能我的经历只是个Preliminary Sample而已，最多是Beta版的，是老天爷发慈悲让我体验了一下。这种打击，我们调侃它们时候往往意识不到，原来落实到自己身上会让你那么不爽，甚至不给你预备接受它的时间。我是在洗手间里刷牙的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
  下面的事情很简单了，早餐免谈，我必须去办公室，通过管理软件观察一下服务器的安全状况，然后把我的手机捡起来，开机后再打个电话给她。
  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服务器虽然昨天失了贞，被欺负得够呛，眼下看起来却挺争气，没有任何不祥的征兆，正在欢快地运行着。几只亟待访问网络的小木马被防火墙无情地拦截，各种新打的补丁像维生素一样滋润着Windows和SQL Server。技术员咬着面包，说一切都在掌握中，我舒了一口气。
  我的手机已经被好心的同事捡起来放在桌子上，但是很可惜，它坏了。
  于是我跑下楼，到公共电话亭，又拨通了女友的电话。
  这次她的语气变得很平淡，说我究竟是玩游戏的，真是很没有风度，何必再打电话，她建议道：你还是去读研究生吧。我当时非常心寒，头脑中嗡嗡作响，要么她是急于说出什么话来刺痛我，或者我没考上研究生这件事在终究还是她心里还是留下了一些阴影。在那个瞬间，我心里难过到无法言喻的程度，我手脚发软，电话的听筒从我手上滑落下来，砸到电话机的立杆上，吊在半空中悠悠荡荡。
  后来我想起这个桥段，倒暗自发笑，用我的专业来说，我们的情感处理系统出错实在是太频繁了，稍有不慎就是缓冲区溢出，我想爱情的源代码之中包含BUG的行数肯定比正确的行数还要多。明明是深爱的一对，本来可以挽回的小矛盾却可以引发了连锁的神经质；明明是简单的感情，何必要附加上学历和文化——也可能是很久以来积累的小小的不满，终于在今天一起爆发了。
  她是不大看得起我玩电视游戏，但从没如此认真地讽刺过我。我很了解她倔强的性格，回想起从前类似的冲突，我们也有过小的争吵，但都逢凶化吉，看来这次有危险。我厚着脸皮再拨通电话，这回她不平静了，她问了我一串问题，大意是：你真把我放在心上，就不能请两天假吗？我在你心里重要吗？我为了来看你，在项目制作当中请了两天假，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的老板和你的游戏杂志都排在我前面，我凭什么要一直宽容你呢？说真的，你是个成功的男人吗？
  我无言以对，错都在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挂上电话，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编辑部。
  我是个成功的男人吗？我觉得社长是成功的男人，主编勉强也算吧，我很明显不是。那就是说，我是个失败的男人了。
  可我也曾经有过我的酸葡萄观点。我是想成功，我也在努力，那不成功的男人就不是人了吗？你知道不知道，正是你眼里的所谓不成功的男人创造了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价值。这种观点也许有些阿Q，但也许再过些时日我就会大有作为呢，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我……也许，是我太幼稚，我总觉得这些东西应该是与感情是无关的。
  除了机遇以外，成功要求无限的努力，空间上的要求是你要在某地做某事，时间上的要求是你为了做事而争分夺秒，那么成功是不能超越时间也不能超越空间的。可能还有一个基本的道理，就是对爱情的保温反而要求工作不能太忙，必须有时间在女孩的身边，陪着她。那就是说，事实上爱情也不能超越时间、不能超越空间，但一个人只能活在一个时空之中，事业和爱情上如何平衡、如何取舍，似乎早已成为一个社会性的课题。
  可能成功男人的加班加点是可以被爱人通融的，而普通小市民的加班加点则不能被老婆孩子理解。你一天到晚瞎忙，周一到周日瞎忙，忙出个什么了？还不是默默无闻的小职员么？餐厅送饭的，报馆排版的，办公室里编杂志的，统统是老百姓，是小市民，是工薪阶层。既然事业不那么得意，家境不那么宽松，又没工夫陪老婆，似乎必然引发危机。如此说来，“真爱”这个词在都市爱情中所占的分量究竟还剩下多少呢？或者我应该问：什么是真爱？
  也不能说恋爱是事业成功的男人的专利吧，在我们这个阶层中，也有享得其乐的人。有的是游戏玩，工作很努力，感情上也获得丰收，甚至我们的同事圈子里就有比较幸福美满的，但不是我。
  那我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我错在哪儿呢？我需要解决我的痛苦，我想到辞工，莫非我真该继续求学之路，提高文化水准，培养道德品质；离开复杂的城市生活去学校充充电，会不会对我有好处……
  说不得那么多，我要先去修手机。
  这个周日轮到我休息，不须请假，我拿着手机离开了办公室，来到一楼大厅，向外一望，竟然发现表妹正在门卫那里登记，看来是要找我。
  这个表妹，是我几年前在网上认识的。她是一个演员，她的男朋友是个警察。这种搭配让我感到非常有趣，只是我取笑她“夫妻”二人的时候何曾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我走上前，她立刻看到我，迎上来说：你怎么不开机啊，我找了你好久。我说你找我干什么，她说：你忘了我上个月跟你说的事了吗？我说我忘了。表妹顿足道：你呀，真是臭记性，我不是说有个导演要见见你，就是你推荐的小说，他想给你个串角的机会，导演今天来了，你能抽空去一趟吗？我哭笑不得，想起上个月确实在QQ上敷衍过她，无奈道：大妹子，那您看我适合演什么呢？表妹看了看我，问道：你一晚上没睡觉啊？眼睛好红啊。我说我眼睛红是因为伤心，我哭来着，不是因为晚上没睡觉。表妹捂着嘴笑道：哥，你得了吧，你还会伤心？什么事儿能让你哭啊，我认识的编辑里面就你最世故，你们天天玩游戏，开心都来不及。哥，你今天不忙就跟我去吧。
  我突然想，我去看看也未尝不可。戏我是决计演不了，但跟导演认识一下，或者有助于改善气质，提高人生修养呢。
  我说好吧，我去。表妹见我这么爽快地答应，颇有点意外。
  我们结伴而行，那导演眼下就在莲花山公园，我们步行到了公园里，爬上小山，来到了导演身旁。
  郭导。表妹这样提醒我。
  郭导，你好。我这么说。
  郭导将我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撇嘴道：不行，太瘦。
  表妹急了，把那郭导拉到一旁，细声说，其实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XXX作者。郭导似乎有点吃惊，他回身来再打量我，我说：郭导，您不用看了，我是太瘦，而且我也完全不会演戏，我来呢，是想……想……问您一个问题。
  表妹愣在当场，郭导也愣了，旋即道：你问吧。
  我问：郭导，你说如果一个人非常的不爽，你说他应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先把郭导周围的工作人员全部问得扭过头来。表妹手足无措，显是乱了阵脚。
  郭导哽了一下，道：我……得罪过你？
  我说：没有没有，郭导你别误会。我就是问一下，你说要是一个人非常不爽，非常痛苦，非常郁闷，那他应该怎么办？
  郭导踌躇片刻，道：你身上有钱吗？
  我说：有三百。
  郭导向身旁的工作人员挥挥手，那人递来纸笔，郭导在纸上挥笔疾书，片刻后将那纸折成四折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纸，郭导说：你的问题，去找这个人问，给他两百块钱就行了。
  我将纸展开，上面写着：深圳仙湖植物园，欧阳郁勤大师。下面是个电话号码。
  我道了谢，转身离开，下山后表妹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她拉着我的手，看着我好半天不开口。我说：怎么啦？她说：哥，我真服了你，你这人好奇怪啊。我说：妹妹，我现在很头疼。她问：出什么事啦？我说：来，你陪我坐一会儿，我告诉你。
  我们坐在莲花山公园的长椅上，我向表妹讲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她安静地听完我的话，咬着嘴唇不吭声。
  我问她：你现在怎么看我？表妹说：我觉得你人挺好的。我说：你没听你们圈儿里的大腕儿陈道明说过吗，好男人有两种概念，一种呢，就是非常好的男人，还有一种呢，就是非常无能的男人。表妹说：我觉得你是第一种。我说：很明显我不是……你老公喜欢你吗？表妹说：他啊，当然喜欢我啦。我问：他今天上班吗？表妹说：不上班，怎么啦？我说：要不你们俩陪我去趟仙湖吧。我想见见你的郭导推荐的这个欧阳大师。表妹想了想，说：那好吧。你在岁宝车站等着，我去叫他来。
  临走时，她说：哥，你别太伤心了。我说我再伤心也就这样儿了。
  表妹离开，我踱步到车站，在这中间，我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打给Sam，一个是打给父亲。
  Sam是我的学长，在美国一家大型软件公司做部门经理，据说周薪3300美元，还不算奖金。这也是我所有在公司做事的朋友中混得最好的一位。
  寒暄之后，我简单说了面临的困境，Sam十分的不以为然。他说：我当什么大事儿，不就是服务器被入侵嘛。竟然能被人抓住Serv-U的漏洞，你们的安全顾问是干什么吃的？要不然你少用微软以外的软件，一般出现安全漏洞以后微软会迅速发布补丁。灾难恢复方面有投资就上嘛，双机热备份，高可用群集……我靠这简单到什么程度了……老同学，听兄弟一句话，安全问题不是一个人的错，为了微软和RhinoSoft（编注：Serv-U的开发公司）这种日进斗金的公司想不开，不值。
  我说，我还面临着离婚的窘境。Sam半晌无语，随后道：离婚……嗯，这是个大问题。你考虑成熟没有？对了……你小子什么时候结的婚啊？我说我还没结婚，我就是面临分手，Sam“嗨”了一声，吐出几个英文脏字，然后道：没结婚你忧郁个屁啊，分手就分手呗，我说你小子现在怎么前怕狼后怕虎的，弱智的Windows和乳臭未干的小女孩都能把你搞成这样？哎呀，我看你丫是没了当年的魄力，你去密西西比州试试心理疗养吧，大半夜的我正睡觉，丫的没什么大事儿我挂了啊……
  我这才想到美国中部时间现在应该是夜里，心中不免歉然，由他挂了电话。Sam那一口标准的北京话让我心里感到挺亲切，进而他的话本身也有了动人的效果。不过我觉得心理疗养不太适合我，我想我只要玩点游戏就会开心起来，我还很期待5月的E3，期待PS3和Xbox360，期待《FF12》，期待PSP上推出原创的优秀RPG……我的问题并不是分别出在服务器安全和感情上面，而是它们的复杂交集。
  打给父亲的电话比较失败，我问到家里是否一切平安，爷爷奶奶身体如何，父亲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我却又不忍心让苍老的父亲分担自己的痛苦，所以说了几句题外话就挂断了。聊到工作时，父亲鼓励了我几句，说做事一定要扎实，我还年轻，要抓住工作中的机遇，不能放弃自己的理想。
  我正在沉思父亲的话，表妹已经带了她的警察哥哥来到我的面前。
  警察竟然在休闲时间还穿着一身制服，见到我第一句话就问：兄弟，听说你老婆不要你了。表妹直拉警察的衣角，警察装作浑然不觉。听到警察的问候，我心里猛然一痛，点头承认了。
  警察大概深知我的承受能力，不愿放过揶揄我的机会，他进一步道：兄弟，你不是说我们当警察的没空陪老婆，离婚率居高不下吗？怎么我们还没离婚，你老人家倒出事啦？我说：是，你怎么挖苦我，我都没话说，这回我真栽了。
  表妹怕我生气，挡在警察面前，佯怒道：阿勇，你再胡说，我以后不理你了。警察顺势就把他的女朋友抱在怀里，做出享受的表情，冲我道：唉，好舒服，好幸福。
  我实在受不了，干脆掉过脑袋不看他们俩。警察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兄弟，别灰心丧气嘛，你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哥们儿我支持你。我没好气地说：你支持我有什么用。警察说：事情总会过去的。你说是不是？我叹了口气，不再理他。
  车还没到，表妹在警察怀里转过身问我：哥，其实嫂子也是挺善良的女孩儿，你们真的不能继续了吗？我说：善良就是说她是个好人，但好人未必脾气好啊。我们俩分居两地这么久，我也确实对不住她。可能很多事情都让她看不起我，很多小事都会引起矛盾，像沉迷游戏、约会迟到、不思进取、平时说错什么话……随便什么的，可大可小，抓住了就是事儿。对了，你们俩是怎么相处的？
  警察抢先道：她要是不老实，或者对我不满意，我就揍她的小屁股。你们脑力劳动者，光靠嘴说是没用的。表妹红了脸，跟警察不依不饶起来。
  我摇摇头，心想这一对活宝当真是不可理喻。

Schelfaniel

三 欧阳大师
  
  仙湖这种地方不来则罢，一来又是触景生情。去年我和女友一起在这里游山玩水，如今不仅形单影只，旁边还跟着一对情侣做对比，真是混得失败之极，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来仙湖的路上，我用警察的手机打通了大师的电话，大师约我在湖边相见。于是我们一到植物园就直奔湖区。
  我让表妹带警察来，其实是怕被人“忽悠”，有个执法人员在场，也可以给我壮壮胆子。到了湖边，我们如约走到租船的收费亭，发现一身清淡素衣的欧阳大师已然坐在一艘电动船上等我了。
  欧阳大师约有五十岁上下，胡须尽白，盘腿坐在船中，还戴着一顶灰色的四方帽子。这样的扮相，与现代科技格格不入，而大师居然租用电动船，未免有失身份，我觉得这种高级别的人物应该是用木桨划船才对。
  让我吃惊的还有船上的一男一女两个童子，都是十岁上下。男童握着方向盘面向前方，目不斜视，女童朝我微微一笑，算是迎宾。大师用那双精光闪闪的小眼睛嘲讽地看着我，似乎在问：你带一个警察来是什么意思？片刻后大师微微颌首，邀我上船。
  我回头看看警察，警察耸肩道：去吧。表妹说：小心啊。我说：没事儿，我会水。
  表妹和警察留在岸上，我坐上了大师的电动船。男童将船开动，驶向湖心。
  来到湖中央之后，男童关掉了发动机，转过身来和那女童面对面坐着。
  我坐在船的一侧，向大师略一哈腰，清了清嗓子道：您就是欧阳大师？大师用陕西味的普通话说道：你遇到了什么不快的事，现在说出来吧。我说：不用先付费啊？大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心想，可别得罪了这位神人，也许人家真的不爱财呢。
  于是，我把昨天到今天的遭遇，全盘说给了大师。我还提到我对自己有点迷茫，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听了我的叙述，大师一共跟我说了四句话，其实是问了我四个问题。其中两个是一般疑问句，两个是反问句。
  大师问：你是不是确定你一无是处？我答：不是也差不多吧。大师冷笑道：你是自己没本事，那你何必抱怨，何必不平，你自己无能又怪得谁来？我心里一颤，大师又问：你喜欢你的女朋友吗？我踌躇道：是啊。大师再问：先事业，后爱情，千百年流传下来的教训你不懂得，又怎么出来混世？我愕然，一时不知如何相对。
  船在水中漂，大师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开口。我目光散乱，过了一会儿，我想反驳他最后一个问题，我说：其实也有……我的话刚开个头儿，大师皱了皱眉，他身旁的女童抢先开口了。那女童道：也有事业和感情都做得很好的人，但你不是那样的人嘛，你自己也说自己没本事，那就回去用功，等长了本事再追女孩子嘛。
  这些话用稚嫩的童音发出，在我听来有点不伦不类的。女童说完这些话，抬起眼看了看大师，大师望着岸上郁郁葱葱的植物，没搭理女童。女童朝我笑了笑，和那男童对望一眼，男童面无表情。
  我心里说，你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牙齿有没有长全也未可知，怕是连Xbox的出品公司都没听说过，八成连小学算术都没学透呢，你懂什么啊？但碍着大师在，我这话毕竟不便出口，况且人家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
  那女童见我语塞，又开口了：大哥哥，真正的爱情是不会破碎的，像亲情一样牢固，什么都打不破。你懂吗？会破碎的东西，早就不是爱情啦。
  我说：小妹妹，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女童似乎没料到我会出言顶撞她，要么就是没听懂我这个俗语，她挺难为情，还挺害羞，低下头不吭气了。男童见状，坐回方向盘前，开启发动机，把船开了回去。回程的路上，我们四人都没再说话。
  船靠了岸，大师做出请便的指示，我极不自然地起身上岸。
  表妹和警察迎上来，表妹问：有收获吗？我说：有，我发现现在的幼女简直早熟得要命。
  向前走了几步，我突然想起来还没付费，于是马上折了回去，掏出那200元钱，这时大师也刚刚从船里下来，男童和女童分别跟在他左右。
  我说：大师，多谢你的开导，这钱你收着吧。
  大师说：小兄弟，我怎能收你的钱呢，你快拿回去。
  我说：大师，还是收下吧。
  可是大师死活不收，说助人排忧解难是为了积德，怎能收钱呢，不收不收。大师说着还朝警察笑笑，警察也朝大师笑笑。
  我感到万分歉意，心想弄不好是警察把大师给吓着了，否则何至于真的不收费呢。
  我们沿着湖边向前行走，片刻后回头望去，大师找了个僻静之处正自打坐，女童站在他身后，男童却不见了。我正猜疑，表妹指着一边道：哥，那个小男孩来找你啦。
  我朝着她指的方向一看，那男童果然正翻下草坡，径自超我走过来。
  警察问：来收费的？表妹说：哈哈，哥，是不是你得罪了那个早熟的小女孩啊。我说：有可能。
  我们一齐站住，看着那男童走到我面前。
  男童仰起头看着我，用清脆的声音说道：我跟你谈谈。警察强忍住笑，说这小孩儿真有意思，表妹伸出手抚摸男童的脑袋。男童很不满意，但也没阻拦，他抬眼看了看表妹，皱眉道：别乱摸我的头。表妹大笑收手，男童冲我道：你跟我来。
  我和那男童在湖边草坪上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一株大树，男童开口道：我跟你说说爱情。我忍俊不禁，抱着胳膊道：你说吧。男童朗声道：爱情如果失败，有人痛不欲生，这些人是弱者；有人继续生活，这些人是强者；有人大彻大悟，这些人是哲学家；有人钻研男女的行为，这些人是科学家；有人写情诗和情歌，这些人是艺术家；有人依靠贩卖艺术家的作品赚钱，这些人是商人；你属于哪种人？
  我听得一愣，没有想到答案，随口问道，对了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啦？那男童做出孺子不可教的可爱表情，看上去很是失望，他摇了摇浑圆的小脑袋，转身离开。
  男童走过警察身边，警察喊道：嘿！小朋友！男童停下，不解地望着警察。警察道：你爸爸妈妈在哪儿？你不在家写作业，出来胡闹什么？再胡闹我把你抓起来。男童吓得退后了两步，转过身朝大师打坐的地方跑去了。
  表妹笑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专吓唬小孩子。警察笑道：我是为他好。
  我背靠在树上，望着那男童一路加速跑。警察携了女友的手，走到我身旁，说：兄弟，还难过吗？要不我陪你喝两杯？我说，不用啦，你这个浑人，哪里懂得我的痛苦。警察说：你快别装深沉了。我说：好，不装就不装，咱们回去吧。
  回程的车上，表妹主动要求坐在我身旁，把警察晾在了一边。警察说没有女孩在旁边碍手碍脚，也许他能抓到两个小偷呢。
  车在路上颠簸，我问表妹：是不是女孩都喜欢研究生啊？表妹说：不一定，我就不挑剔那些，有个事业成功的老公就很光彩吗？爱和浪漫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想要地位和财富，我干嘛不自己努力呢？我说：我的女朋友也不是要依赖我什么，可能只是看不惯我现在的样子。这么跟你说吧，你有个同事上个月买了索尼的VAIO S36，她不是让我给她换了Professional版本的Windows XP SP2，其实XP的家用版比专业版缺少的功能无非是远程桌面、脱机文件、多处理器支持、NTFS加密、中央管理、组策略、多语言用户界面等等，这些功能，很多人根本就用不上，包括你那个同事在内，她就是写剧本吧，她可能根本就不懂那些附加功能的作用，但大家还是希望安装专业版的系统，仅仅是因为听起来舒服一点。这个道理跟女孩喜欢成功的男人可能是一样的。
  表妹默然半晌，说：我相信你会成功的，会找到更好的女孩。我说：但愿吧。表妹说：不能光但愿啊，你自己要努力。我说：我知道。表妹说：你现在肯定很伤心，你别太难过了，对身体不好。我说：我根本就不伤心。表妹说：我才不信，你肯定是装作无所谓，回去一个人哭，要不然你的眼睛怎么那么红呢？我说：我的眼睛红，是因为一晚上没睡觉，又不是因为哭。再说我有什么好伤心的？我现在的存款可以每个月买一台PSP外加三个游戏，一直买到明年Longhorn出来，我还可以再买个预装Longhorn的IBM笔记本，我甚至可以买一台街机摆在宿舍玩……你说我难过什么？我今晚就去西华宫买PSP！表妹捂着嘴笑，不理我了。
  一路上再无话，警察也没有碰到小偷，下车后我们彼此告别，警察又说：兄弟，想开点，不就是网站嘛，不就是女人嘛，兄弟，年轻就是本钱，想开点。我笑了，警察这话跟Sam上午说的倒有些类似。
  手机没修成，我找了家餐馆吃了点饭。晚上回到编辑部，打开私人邮箱，竟然收到欧阳大师的一封电子邮件，只是大师何以得知我的电子邮件地址，我到今天也没弄清楚。
  邮件附带了一个WORD文档，排版工整，还用到了自动索引功能，这更是我始料未及的，看来大师的Microsoft Office应用水准远超出我的想象。
  这封信，用WORD附带的字数统计工具计算，共有“中文字符和朝鲜语单词”10088个。信写得很透彻，详细分析了我目前的困境和一些可能的突破方法。此外是一些大道理，比如年轻人要记得克制冲动，保持清醒的头脑，爱情和事业的道路要怎么选，怎么走，走不通时怎么办。
  大师写了他自己对成功的看法：如果真的有一天，你的爱情和事业理想都会实现，回顾你走过的路，你应该更多地感谢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感谢你自己在生活中的忍耐和拼搏，而不是为别人对你的帮助和你碰到的机遇而感激涕零、暗自庆幸。
  这封信让我吃惊之余受益匪浅，看到末尾时我又吃了一惊：信的末尾说，如果可能，那两百块钱最好能打到他在陕西招商银行的卡里。卡号、开户行和户名如上所附。
  我当然恭恭敬敬地把钱汇给了大师，而且没有告诉警察。
  后来，我请了半天假，好好睡了一觉。服务器没有再出岔子，我和女友之间的感情却终于没能挽回。落寞之余，我想到塞翁失马的故事，也许我会拥有更多的个人空间去思考以后的生活，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吧。

Schelfaniel

四 淡水河边的烟火
  
  这件事情过去了半个月，4月底单位组织了一次拓展旅游，到惠州的山里玩了一圈。29号夜里篝火晚会，大家围坐在乡间小河边的篝火堆旁谈天说地，我对着火光和河水突然想起少年时听过的郑智化的歌……看过了一场精彩的烟火表演，我捕捉到你难得一见的笑脸，突然间忘记这是一个分手的夜，在这熙来攘往热闹的淡水河边，从此不再相见，不再相见……那是1993年学校的一次春游，我用磁带录音机听着这首翻录自《私房歌》专辑的曲子，在心里体会着本不属于我那个年龄的失落。
  十二年后，在惠州的一条淡水河边，在熊熊燃烧的的篝火堆旁，在经历了小小的挫折之余，想起这首老歌，让我别有感触。人生当中会有多少巧合，有多少意外呢？也许再过十二年，某处情景让我再想起这首歌，那时候我应该是一个成家立业的中年男人了吧……
  人生像一条河，好时光像河边的烟火，转瞬即逝；欧阳大师在邮件里对我说，患得患失的人，不能承受失败的人，抓不住时间的人，注定是弱者；而生活，属于强者。我把这句普普通通的话原原本本地转给这篇文字的读者，而我的故事也告诉了你们这个道理。也许你会说这个道理与游戏无关，我的故事也跟游戏搭不上边儿，但我要说，生活是每一个游戏人的必修课，而生活的艰难和努力的意义，是懵懂的游戏中永远也学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