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小说]我和团长

Schelfaniel

作者：栾东
原载于《游戏人》


我关掉电脑的时候，我们团长正带着他的亲卫队，在铁炉堡门口跟会长夫人的小号跳舞，这次面向公会的示威活动将持续三个小时，如果会长仍然不肯把名单上的法师分给我们，团长就要带着会长的老婆一起辞职了。实际上，团长的背包里只剩下600个金币，银行里还有几匹魔纹布、一瓶泰坦合剂和一些零散的药草……我们的一团之长是如此一贫如洗，却又如此受我们爱戴。团里的德鲁伊、术士、猎人们在雪地上学火车叫，会长夫人——我们团的金牌圣骑士——组织了一帮闲人在铁炉堡入口的坡路上排成一长队，逢人便喊：“珍爱生命，远离魔兽！”
　　我赶到团长家楼下按门铃的时候，团长还在跳舞，此时我们都已经收到了会长的短信：如你们所愿，满足你们的要求，速来ZG，别TM在铁炉堡门口给老子丢人了……
　　我可以想像，团长从门禁摄像头里看到站在小区入口的我，一定十分惊诧，他犹豫了半晌，自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不得不为我开了门。我乘坐着那慢悠悠的电梯来到20楼，团长已经在电梯门口等着我了。
　　“我不是跟你说……”
　　“Wii。”我提起手里的袋子，从里面拎出一个白色盒子，“看到没，买给你老婆的生日礼物。”
　　团长的嘴渐渐变成O型，半天没合拢。
　　“相信我的诚意了没？”
　　“你……你知道她的生日？”
　　“要么我干嘛非要今天来？”
　　“你……唉，你这是何必。她哪缺这些……”
　　“她已经有了一台？”
　　“倒是没有……”
　　“那就是嘛，我是你老婆的狂热Fan，我们又都是打FC时代过来的，送台游戏机再合适不过了。”
　　“合适个屁。”
　　“咦，老子身为公会的首席牧师，亲自登门送次世代游戏机给你老婆，你还不满意？”
　　“牧师啊，我不是不满意……是你不了解那——情——况——啊——呀呀呀——”团长拖着豫剧唱腔喊道。
　　“我说……别在这儿开怪。”
　　“唉。悔不该——啊——呀呀呀……”
　　“你大爷！”
　　“唉。罢了，进屋来吧。”
　　团长把我带进屋里，自己又回到电脑前，吩咐弟兄们停止示威行动。
　　团长老婆是个小有名气的歌手，出过三张专辑，人气相当不俗。她的歌声在清馨中带着一点天然的伤感，专辑制作人和词曲作者也都是业内知名人士。当然，我对团长老婆的兴趣还有另外的一层理由……
　　看样子，今天屋里收拾得格外整齐，与以往大大不同，这很好地解释了团长为什么直到下午才上线。壁灯把淡粉色的光芒投射到饭桌，桌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心型生日蛋糕，礼品结还没有拆开，蛋糕两旁放着两套餐具，一瓶香槟，两盒水果沙拉，一些糕点之类的小吃，还有一叠特别的书信。
　　我立刻就发现，自己在此情此景下出现是多么不和谐，我幻想自己在副本里被踢出小队，只好等待被强制传送回地面……可是今天，我只能对不起团长了，粉丝对偶像的那种情结，他不会明白。我来过团长家几次，都没见到团长老婆，心中十分不甘，今天，我必须要见到我的偶像，一面足矣。送出这台Wii，我马上就走——当然最理想的情况是，团长老婆请我演示一下Wii的玩法，并邀我和她一起玩两分钟Wii Sports……好吧，我并没有喝多。
　　

Schelfaniel

二十年前，我和王琳是同桌，后来发生的事可以说始于那堂美术课……
　　“胳膊往右一点，你又越界了。”我指了指书桌上画着的三八线。
　　“不……”
　　“为什么？”
　　“我收的作业本放在那边，地方不够。”
　　“那是你的事，我不管，往右一点！”
　　“不，就不！”
　　“你过来，我跟你说。”
　　她把脑袋凑到我跟前，我对着她的耳朵说：“王琳，你听着，你是个傻女人，我要让邱鹏玩你。”
　　那时候，我并不懂得这个“玩”字的准确含义，王琳也不懂得，不过我们都从生活中得知，这“玩”字乃是对女性的大不敬。
　　“讨厌！你说什么呀！”
　　“我说要把你……”
　　“老师！”她狠狠瞪我一眼，举起了手。
　　美术老师回身看了看她，道：“站起来说，什么事？”
　　“栾东欺负我！”她用柔弱的小手指向我的脑袋。
　　“我没有！”
　　全班一阵哄笑。
　　“栾东，闭嘴！王琳，你说他怎么欺负你了？”
　　“他……他……”王琳的小脸蛋涨得通红，“他骂我！”
　　“我没骂！”
　　“栾东，闭嘴！拿着课本到后面站着去。”
　　“我没骂她凭什么让我到后面站着？”
　　“你就是骂我了！”
　　“放屁！”
　　“现在你骂了，给我站到后面去！”美术老师得意地说。
　　全班笑开了锅，我怒气冲天，狠狠地朝王琳说：“死女人，你等下课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我就看到王琳委屈地咬着嘴唇，似乎很害怕，这让我的怒气稍减。
　　我正要拿起课本往后面走，美术老师却从讲台上走了下来，他拿着一个被用作教鞭的三角板，在我的头上猛击三下，道：“还骂人？怎么着？下课你想怎么样？”
　　这三下敲得我好不疼痛，我强忍着将要流出来的屈辱之泪，一声不发地向后走。我打定了主意，要是美术老师再敲我一下，我就跟他拼命。
　　美术老师果然没有再敲我，他让王琳坐下，然后回到了讲台上。
　　我站到后面，不顾后排同学的讥笑，踮起脚向前看，王琳趴在桌子上哭了。
　　“小丫头，敢跟你太爷斗！”我说。
　　后排听到我的话的学生都捂着嘴笑。
　　“栾东，你就会欺负女生。”坐在倒数第二排的邱鹏说。
　　“关你屁事！”
　　“靠，你说什么？”
　　“我说关你屁事。”
　　邱鹏竟自站起来，不顾美术老师的诧异，走到我面前，把美术课本卷起来砸向我的头顶。
　　“邱鹏你给我回来！”美术老师说。
　　我伸手格挡邱鹏的美术课本，不想邱鹏这招头顶天书乃是虚招，待我反应过来，异变突起，邱鹏的膝盖已经在我的小肚子上狠狠地来了一下。这一膝盖，邱鹏至少使上了九成内力，而我却毫无防备，被他顶得真气涣散，疼痛钻心，仅仅一个回合，我就败下阵来。
　　我捂着肚子，运功疗伤，邱鹏还待再打，美术老师飘然而至，美术老师何等功夫，他人还未杀到，劲气已经扑面而来，但见他一招横刀夺爱，三角板抡向邱鹏左肩，说时迟，那时快，邱鹏闻得风声，缩头躲过三角板，不想美术老师此招也是虚招，三角板去势未老，美术老师的龙抓手已然探出，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邱鹏的后脖领子，将他提起来。
　　机会转瞬即逝，此时我已顾不得腹部的内伤，使一招平沙飞燕，窜起来对着邱鹏的鼻子就是一拳。邱鹏一声哀叫，美术老师大怒，将邱鹏放在一边，三角板转回来又攻向我前胸。我已看出这是虚招，真正厉害的乃是美术老师的成名绝技龙抓手，彼时彼刻，那尚未出手的一抓若是将我抓实，以美术老师联合邱鹏的功夫对付我一人，我哪里还能有命在。
　　我展开轻功，翻过最近的一个桌子，拼着背后挨一记三角板，撒腿就跑。
　　我的判断果然正确，那三角板确是虚招，并未真的打到我身上。
　　“栾东，你给我回来！”美术老师轻功不如我，自知追我不上，便放话道：“你再跑一步，我就开除了你！”
　　“你一个美术老师，你能开除谁啊？那三角板还是数学老师的。”我冲向教室门口，头也不回。
　　美术老师怒极，闻言更不答话，杨起三角板朝我快步追过来。
　　“栾东，邱鹏在门外堵着你呢！”王琳突然站起来提醒我，她的脸蛋上还挂着泪滴。
　　“用你说！老子不知道么！”我气急败坏，路过王琳时往她的头上拍了一掌。
　　“呀……讨厌呀……”王琳气得在原地蹦起来。
　　“你……你干嘛告诉他！”邱鹏从门口闪出来，不解地望着王琳。
　　“拦住栾东！”美术老师吩咐邱鹏。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邱鹏问王琳。
　　“我……我……”王琳好不委屈，又趴回桌子上，开哭。
　　就在邱鹏质问王琳的瞬间，我使一招亢龙有悔冲向他，把他推了一个跟斗，趁他气血翻涌之际，我使出神行百变，终于成功地逃离了险境。
　　“你妈妈的，栾东，反了你了，我马上就通知你家长下午来！你给我等着！”美术老师追到门口说。
　　“你妈妈的，栾东，有种你别回来！”邱鹏听到美术老师骂人，自己也狐假虎威。
　　下午，美术老师联合我们班主任找到我爸，恰逢我爸输了棋又喝醉了酒，闻言先把美术老师揍了一顿，班主任好言相劝，我爸才罢手，美术老师闹到学校，校长考虑到我全县第一名的学习成绩，只把我叫去批评了一顿，告诉我要尊敬师长。我说师长先不尊敬我的，而且是师长先出手的。校长拍着我的头说，你这个小混蛋，要不是指望你给学校争点光……妈妈的，你给我滚吧。
　　至于邱鹏的威胁，倒不是说说而已。当天下午体育课上，校长找我谈话之前，邱鹏约了几个男孩在男厕所堵住我，打了我一顿。
　　下午放学，我怒不可遏地带着我的弟兄们，在校门口堵截邱鹏。
　　这时候王琳背着她的小书包蹭到我身后。
　　“栾东，你老婆来找你了。”
　　“讨厌呀你们，谁是他老婆！”
　　“当然是你呀！难道是我们？”我的弟兄们嬉笑道，“你丈夫正准备为了你，找我们打邱鹏呢。”
　　“放屁！我要收拾邱鹏，怎么可能是为了一个女人。”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不要问。你们在这等着，别放走了邱鹏。”
　　我吩咐过他们，拉起王琳的手走到一棵树下，身后传来一阵嘘声。
　　“你别跟邱鹏打架啦。”
　　“我说，你到底想干嘛啊你？”
　　“想跟你一起回家。”
　　“你有病啊我又不是你丈夫干嘛跟你一起回家？”
　　“那你前天都跟我一起回家了。”
　　“我说你烦不烦哪？”
　　“你……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那是上个月，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赶紧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我的？”
　　“早就开始了。你快走。”
　　“可是你……你告诉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不许不喜欢我。”
　　“老子就是不喜欢你，怎样？”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非要问我理由，那好，我告诉你，你这个月已经越界7次了。今天是第8次。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最后两句话是我爸曾经跟我妈说的。当时我妈的答复是——你不用面对老娘，你就跟你那帮王八羔子们接着喝去吧。王琳的小脑袋显然没有这么哲学，她开口道歉。
　　“那……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越界啦。”
　　“晚了！以后？你早干什么了？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穿？你找邱鹏去吧。”我继续运用父母拌嘴的大智慧。
　　“我不去！”
　　“你怕邱鹏也不要你。”
　　“栾东，你……”她气得两眼泪汪汪，“你……你不讲道理！”
　　“跟一个越界8次的女人讲道理？”
　　这句话是我在之后几个月里经常拿出来回味的台词。我觉得我这句话问得太帅了——它看似设问，其实是反问；若说它是反问，它又确实是设问。这小学语文的最高精髓，被我在毕业前和第一个女人“分手”时领悟到。
　　我没在意她的表情，我对爱哭的女人讨厌至极，我甩开她走了。
　　随后，王琳做了一件奇蠢无比的事情，那就是把我们的恋情——不对，把她对我的恋情，告诉了我们的班主任，她大概是天真地认为，班主任会站在她那一边。
　　那个四十四岁的女人，也就是我们的班主任，遇到这种问题，常规处理方案只有一个——通知家长。可是那天，她刚刚为我爸爸揍美术老师的事情怄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泄，听闻此事，大骂了王琳一顿，并把她锁在办公室里，关了电闸，接自己的孩子吃饭去了。
　　夜幕降临，王琳肯定怕极了，不只是怕黑，她更怕爸爸妈妈担心，更怕他们找到学校来。她肯定哭了很久，她恨我的薄情寡意，又后悔自己在一个月内越界7次。她被自己幼稚的想法折磨着，后来，据说，邱鹏撬开了办公室的窗子，把王琳救了出去。
　　那时候邱鹏刚刚被我的弟兄们揍过不久，鼻青脸肿的，王琳哭得嗓子也哑了，只剩下无声的抽噎，两人患难相交，可能就在那个晚上碰出了火花。
　　当然，他俩后来的交往也没少了我的帮助，比如：第二天我向班主任申请把王琳调换到邱鹏旁边，班主任爽快地答应了。王琳默默地离开我，邱鹏帮她搬书，两人一起坐到了后面。第一堂课下课，王琳走到我身后，用蚊子一样细声音说对不起，我自然是装作没听见，她放了一本连环画在我手里，说是送我的。语文课上，我打开那本连环画，隐约看到上面的字，还没来得及细读，就被语文老师没收了，之后我忘了这码事，语文老师当然也没有主动把连环画还给我。
　　我的新同桌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生，直到下学年换座位，他一次也没有越过界，让爱找碴的我感到十分寂寞。有时候我居然也想到跟王琳同桌的趣味时光，或许她的8次越界有4次是故意逗我的，但不管怎么说，欺负那个小女孩实在是太好玩了，这胖小子一点灵气也没有，我一打他他就嘿嘿地笑，笑得我直反胃。
　

Schelfaniel

我和团长回忆着过去发生的故事，眼看天色已晚，王琳还没有回来。
　　没错，我的团长，矮人战士，团里的主坦克，就是我的小学同学邱鹏。而如今成了团长老婆的王琳，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网络歌手开始，一路走来，得到今天的成就。
　　我得感谢《魔兽世界》让我找回了儿时的玩伴。我在公会呆了两年，跟邱鹏组团也将近一年，大小战役经历了数十次，直到三个月前才在纳克萨马斯得知他就是邱鹏，我们相互认出对方之后，我能做的惟一一件事情就是按R键然后输入“大爷这不是真的吧……”， 我停止了一切回复工作，而他也停止了所有的攻击动作，因为我们的走神，整个团队被克尔苏加德灭得一干二净，而我和团长就坐在墓地里，看着黑白的天地，开始叙旧。会长那次本来最有希望拿到毁灭之黎明，结果差点气出肝病。
　　“还真……有点激动，”我对团长说，“二十年没见了，现在，我是草根，你老婆是明星。不知不觉，什么青春啊，都快到头了。”
　　“嗯。”团长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她一直很忙？”
　　“没错，各种应酬，呵呵，好不容易才说服她回来过一次生日。唉……第一次，你相信不，从她成名到现在，这是第一次，她答应推掉所有事，回家来跟我过生日。”
　　“不会吧？”
　　“就是这样。”
　　“团长，我送了Wii就走。不会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我赶忙说。
　　“呵呵……也不怕你打扰，”团长笑着掏出手机，拨打王琳的电话，“本来今天……嘘……喂，琳琳吗，是我，你什么时候到……40分钟……好，今天还有个惊喜带给你……呵呵，你回来就看到了……好，等你。Bye。”
　　“你不是跟她提起过我？”
　　“嗯。我可没说你就在本地。”
　　“她还记得我？”
　　“好像记得。”
　　“嘿嘿，万一她看见我，回心转意，要跟你离婚呢？”我打趣道。
　　“那不可能。”团长深邃地笑道。
　　“何以见得？你提起我，她什么反应？”
　　“她的反应是：哦，那个小鬼啊。最近搞什么？我说你在搞电视游戏网站，她说：哦。电视游戏，不就是盗日本人的版么，还专门弄个网站。”
　　“啧啧，好犀利，一针见血。”
　　“她现在的录音师玩PSP，对国内电玩圈子挺了解。”
　　“她还说我什么？”
　　“没了。”
　　“没了？这么冷淡……喂……我说……你……你不是吧？”
　　团长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蓝色的小药丸，用矿泉水送服了下去。
　　“呵呵，关键时刻，一有压力就不行。得吃药。”
　　“团长……”我万万没想到团长的体质如此之差。
　　“老了。”团长说，“不吃药就……呵呵，什么都不行。”
　　“老了？你多睡点觉，什么能力都恢复了。24小时在线，比GM还勤快，神仙也抗不住啊。”
　　“跟那个没关系。”
　　“你小子……那你现在就吃药，就是说，她一回来，你就打算……”
　　“嗯。她喜欢这样。要不我说你今天来得不巧，”团长看看我，又道：“当然了，待一会儿无所谓，不会耽误我们的事。”
　　“拜托你们……不要这么浪漫好不好……”
　　“浪漫个鬼。跟你说，今天的王琳，不是过去那个王琳啦……”
　　“是吗。”我苦笑，承认自己有点头晕。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估计王琳快要到家，团长起身拆开生日蛋糕的盖子，在蛋糕的顶层小心翼翼地插上长长的蜡烛。随后我和团长一起，将这些蜡烛点燃，每人点了一半。小小的火苗跳动起来，在火焰下方，黑色的巧克力线条拼出了几行字——
　　琳琳生日快乐，不管怎么样，我对你的爱永远不变。鹏。
　　“哪有这么写字的，什么叫不管怎么样？”我放下打火机，看着那几行字说。
　　“不管怎么样，就是说……虽然……就是说……无论如何……呵呵……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看你又装孙子。”
　　“不是，不是，这个绝对不是装孙子。”团长看着燃烧的蜡烛说。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挺幸运的。”
　　“呵呵。是啊。”团长傻笑道。
　　恰在此时，团长的手机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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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琳琳，是我。呵呵，我都……啊？公司……公……什么领导啊……你今天生日……我……我就……琳琳，你听我说，你能推掉那个聚会吗？要么你回来两个小时也行，我有话……喂……琳琳，跟你说，栾东也来了，我们……栾东啊，我们原来的小学同学，现在做网……琳琳，是，我还不知道你很忙吗，但是今晚……你……那个聚餐真那么重要吗……好……这个我明白……我知道……我……喂？喂？靠！”
　　“怎么？她……不回来了？”
　　团长咬着嘴唇，不做声。
　　“呃……要不然……”
　　团长突然用双手抓住我的胳膊，他的双手越来越用力，眼睛也开始变红。
　　“我说团长……轻点……疼……疼啊……”
　　团长缓缓放开我的胳膊，蹲下来，双手扯住自己的头发，保持着这个滑稽的姿势不动。
　　“说句话啊，哥们儿，”我揉着胳膊，也蹲下来，“别这样，团长，别这样。”
　　团长一言不发。
　　“好，我陪你坐会儿。”
　　我刚要坐在地上，团长突然说：“厨房里有嘉士伯，帮我拿两瓶，你自己要喝就再拿两瓶。开瓶器在桌子上。”
　　“哦。好。”我寻到厨房，在酒架上取了四瓶嘉士伯，回来统统打开，递了两瓶给团长。
　　他迅速干了一瓶，喘息了几秒，又干了另一瓶，接着夺过我的两瓶，也都干了。
　　我看着团长，他迟缓地抬起头，更像是看着我身后的墙壁，而非看着我。
　　“你们俩，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爱王琳，她可以说是我的……可以说……是我的一切，但是我猜不透她。她可能……不那么爱我，不过我也没要求过什么……我只求她……求她……我不知道……有时候……”
　　我握住团长的手。
　　我和团长、和团长老婆，直到小学毕业都是同学。毕业后，因为他们俩都是农村户口，成绩又没有特别突出，就回乡下上初中去了，此后只有几年书信往来，就再没了消息。十余年以后，在纳克萨玛斯，在克尔苏加德的脚下，团长告诉我他娶了王琳。
　　她们俩都没有考上高中，又不愿意待在农村，于是初中毕业就双双来到广东打工。
　　王琳因为出落得漂亮，人也机灵，很快在一家餐厅当上了招待；团长好吃懒做，身无长处，花光了从老家带来的那点钱，用了半年时间才在一家灯箱设计公司找到一个安装灯箱的工作。
　　老天有时候并不适合做编剧，即使团长不说，我也猜得到后面的剧情——
　　那年年底，王琳所在的餐厅举办员工晚会，王琳上场唱了一曲，引起了老板的注意。老板是个粗通音乐的人，大概感到王琳是个可塑之材，于是劝说王琳往娱乐圈发展，并给予了一系列承诺。
　　王琳回来找团长商量，团长当然一口答应，全力支持，于是王琳跟着老板去了上海。王琳在上海的两年时光，是一段无法描述的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团长的所知也不确切，那两年时光，也是自打小学以来他们俩唯一一段不在一起的日子。最后，餐厅老板给王琳的那些承诺，当然是需要回报的，老板的需求得到满足之后，就把王琳一个人扔在上海，给了她2000块钱自由发展，自己蒸发了。王琳初试人间险恶，心下一片茫然，每天坐在宿舍里发呆。团长得知后辞去了工作，到上海接王琳，随后两人回乡，办了结婚证。
　　造化弄人，可王琳的才艺却不是吹出的泡泡，她有真实的能力，只可惜撞错了伯乐。餐厅老板为她联系的那家公司紧接着就找到乡下来，劝说王琳出来继续混娱乐圈，听闻王琳结婚后，公司表示惋惜，但随后又说影响不大，一切都是可以包装的。
　　王琳开始也不愿再出来，无奈她的爹大骂女儿混蛋，放着钱不去赚，孝心给狗吃了。眼看父母上了岁数，身体越来越差，家里一贫如洗，连套像样的房子都没盖起来，王琳对上海公司的提议渐渐动了心。这次，团长还是支持她，说不管怎么样，都会陪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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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团长跟我说，之所以支持老婆出来混，也不无指望老婆赚大钱的原因。
　　“你会以为你了解女人，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和琳琳青梅竹马，后来还娶了她，但我就是摸不透她，不知道她眼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样。我们第二次回到上海，后来到了广东分公司，广东的制作人把她做成一个网络歌手，从语音聊天室开始唱，很快，给她提供机会，一步一步的，酸甜苦辣都有过，走到现在。开始两年，我们还挺好的，后来，她就……有意疏远我，她到上海演出，让我打飞机过去看她，只能秘密见面，有时候不得不应酬一下，碰见熟人也好，饭局上也好，她从来就不说我是她的丈夫，只说是同学。我们很少一起逛街，就是去逛，我也不能拉着她的手，看电影，我不能坐在她身边，到旅馆开房，虽然也会在一起，却一定得开两个房，完了事我就得回我自己的屋子睡，她的房她也不住，经常是夜里结账回她公司安排的酒店了，她常住的酒店，我是连门也别想进去……越是这样过日子，我越是不想工作，她每个月给我钱花，我用来……玩游戏。什么事也不做。这房子，是她买的，首付了30万，她一共没住过30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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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去年春节，我提出，离婚吧。她同意了。结果去……去办离婚证的路上，她又改变主意，哭了，说不想离。以后我又提了一次，她冷冷的，不回答，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
　　“……”
　　“我其实……挺羡慕会长和他老婆。那一对活宝，看起来经常拌嘴，今天他老婆差点跟我叛出公会，其实都是闹着玩的，他们俩特别恩爱，公会里十来个拿全T1的老ID都是他俩一起练的。年初大家一起去K厅玩，他们俩合唱了一首歌，就是琳琳新专辑里面的主打歌，把我给唱哭了。我就……喝酒，不好意思抬起头，不敢告诉他们刚才唱的就是我老婆的歌。琳琳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唱过一句。后来，我找琳琳要来那张专辑，请她签了名，送给会长老婆，呵呵，她老婆还没怎么样呢，会长激动得，靠，送了我一个全套T2的法师，身上大概5000多G。我带着弟兄们投奔咱们公会，就是因为这对活宝，呵呵，特别好玩。你看着两个人这么相爱，你就觉得特别舒服，你就觉得，原来这个世界真他妈的美好。”
　　“……”
　　“怎么……不说话了。”
　　“我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牧师啊，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没本事的人。我也就玩玩魔兽，玩玩奇迹世界，还有……征途，还有……之前那些……盗版的电视游戏。”
　　“对对，你玩正版，我玩盗版，除此之外，我们哪里不一样？”
　　“你能挣钱。不用住女人的房子。”
　　“我能挣到王琳满意的水准？”
　　“我不知道……她满意什么水准，也许她要的……并不是这个。”
　　“其实一切都是基于钱的。团长，老实说啊，学生时代，我就不相信一个0到100之间的自然数可以评价一个孩子的全部。到了今天，我相信，一个正实数——我所创造的价值折算出的人民币——可以概括我的全部。没有这个数，我什么都不是——老板会炒掉我，家人会看扁我，朋友会疏远我——只是一个正实数，把我和街边的乞丐区分开，把我安排进社会的某个等级，给了我一个所谓的生活圈子。人是什么？人其实什么也不是，就是一个正实数。就像你的伤害输出一样，一个数字而已，老板眼里的成本，老婆眼里的苦力，只有朋友，或许会把你当人看。咱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他妈的……一群，呵呵，可怜虫。”
　　“一群可怜虫……”
　　“那个Wii，留给你，你自己送给你老婆吧。”
　　“你拿回去吧。”
　　“送给她吧。我欠她的，我觉得。”
　　“好吧，随你。”
　　我们默默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我打破了沉默。
　　“团长，你打算……就这样跟王琳过下去？我觉得，如果是我，我没法想像，但我肯定不会像你这样坚持……”
　　“我他妈的，太爱她了。你没有这么爱过一个女孩，你不懂。我太爱她了，太爱她了，我不求她回报我什么，只求她能让我看得懂，老天，你他妈救救我吧……”
　　团长哭了，他扯开床套捂住脸。含糊不清地求我离开，让他一个人待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起身，准备告辞。
　　“其实也没什么，每次……都这样……我应该习惯……应该习惯了。还是魔兽好。”
　　“是吗？那……晚一点，去战歌？”
　　“嗯。先带几个朋友去斯坦索姆做任务，”他哽咽着说，“在东瘟疫等我。”
　　“好。”
　　“嗯……等等，我想下矿井。”
　　“啊？”
　　“我想下矿井。今晚我们下矿井吧。”
　　“带谁的小号？”
　　“不带谁，就咱俩去。”
　　“……”
　　“你来不来吧。”
　　“团长，你不用这样吧……”
　　“我在……哨兵岭……等你……”
　　团长突然间泣不成声，我哑然无语。
　　西部荒野、哨兵岭、月溪镇、死亡矿井……那些建团以前和队友们在嬉笑ZG同奋战过的低级区域，在这一瞬间，或许让团长回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些场景——兵工厂，红阳小学，买冰棍的老头，爱哭的王琳……
　　“好，好。哨兵岭，不见不散。”我说。
　　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早已燃尽，团长老婆果然没有回来。我终于拍拍团长的肩膀，离开了他的家。
　　走出小区，已是夜色缤纷，华灯初上，闪烁的霓虹掩饰了城市的黑暗，聆听着大街上即将归于沉寂的喧嚣，我突然间感到无所适从。
　　终于回到房里，打开电脑，登入魔兽世界，由冰风岗飞向哨兵岭。航程中，我闭上眼睛，过去从北郡修道院到暴风城那段懵懂的旅途淡淡地重现，仿佛这个功利的世界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孩子们眼中单纯的样子……

whf

好故事,看完了.

苜蓿

从北郡修道院到暴风城~~
这段曾经感觉无比漫长，而又感到骄傲的路程，其实是那么的渺小和不值一提~~但是却是难以忘怀的~~

whf

苜蓿也玩W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