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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30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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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下海:
十多年前,有人曾经问我:“一个非常精通游戏但已经逐渐热情消褪的玩家和一个游戏水平不高但始终热情高涨的玩家两者之间,谁更算得上是真正的玩家?”
当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时至今日,如果再有人询问我相同的问题,本人将给出完全相反的答案。
“游戏玩得好坏实际并不重要,游戏玩得是否开心才是关键!”-这段话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被稽强挂在嘴边,我曾经认为这不过是他为了掩饰自己资质不佳的托词,直到许多年后才咀嚼出其中的精辟含义。电子游戏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以娱乐休闲作为存在价值的,玩游戏的真正意义就是为快乐,如果有人玩游戏水平很高,却无法从中获得应有的乐趣,也应视为误入歧途者。
稽强毕业于江南厂技工学校,曾经在一家出版传媒机构旗下的印刷厂担任过车间领班,后因为健康原因不得不离职,失业了近三年。这三年里,他玩游戏的时间明显减少了许多,不过还是经常来到凝河路秘密基地找朋友们聊天。不过自2001年以后,由于朋友们大都自有了TV游戏主机,而家用机包机已经完全没有了市场,秘密基地也完全改换成了电脑网吧,许多过去狂热的TV单机游戏玩家又沉迷于PC网络游戏。稽强依然还算是TV游戏的孤臣孽子,只有他还会掐着手指头计算着那些曾经让我们疯狂痴迷的名作续篇的发售日。百无聊赖之时,稽强又开始上网聊天,他经常混迹于上海热线的某个情感交流论坛,居然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混到了斑竹。不过他的网名-“午夜色僧”依旧恶俗不堪、依旧成为诸多友人闲暇无聊时调侃嘲笑的热门话题。
“铁拳王”小张踏上工作岗位也已数年,由于公司内部环境不佳,常有离职他就的打算。
在一次小型朋友聚会上,稽强、小张和在某市级大医院担任牙科医生的小翁三人忽发奇想,准备合资开设一家电玩专卖店。但是他们三人都没有从商经验,更没有任何相关的门路,合计之后决定要拉我入伙,他们认为我门路熟且有想法,极力游说本人参股加盟。对于他们的创业计划,我的参与热情并不高,内心深处的根源,在于我当时对于稽强的能力信心不足,断定此人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虽然并无太大信心和兴趣,但实在拗不过三个朋友车轮战式的软缠硬磨,更加上开一家电玩专卖店是绝大多数玩友都曾经有过的梦想,最终我还是答应入伙。
我深知经营电玩最关键的就是要找到好的上家,能够以尽量低的进价、尽量快的速度拿到热门货品,这样才能确保成功(经营能力和资金充实度当然也很重要)。反复权衡利弊后,我决定找有十年交情的徐家汇胡老板帮忙。这位胡老板也算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是国内最早一批炒股的骨灰级股民,和传说中的杨百万曾经称兄道弟,最顶峰时身家达数百万,后遭遇突如其来的guzai一夜间光身出局。他发现TV游戏行业具有相当大市场潜力且进入门槛较低,于是四处张罗筹措了极有限的资金购置了两台SFC磁碟机重新创业,由于其善于经营,不过一年时间包机房已经扩张到拥有十几台主机,见过大世面的他当然决不会满足于包机的蝇头小利,又踌躇满志地向电玩专卖进军。预想之外的悲剧再次发生,胡老板的包机房一夜间被人撬窃毁砸一空,此时其刚投资的电玩专卖店也亏损严重,他的事业又陷入灭顶危机。不过,胡老板有着超乎常人的坚韧意志,虽屡败而屡战,经过其数年的惨淡经营,居然在上海滩打开了不小的局面。至于我和胡老板的交情,早年他和一个生意伙伴因为近万元的经营债务问题发生严重争执,双方几乎白刃相见,本人在一时冲动之下挺身劝解并做担保,才使得事情得以缓和,胡老板因此非常念旧。
出于面子的考虑,我并不准备向胡老板挑明自己有份参股,而是以介绍朋友生意的立场从中斡旋。因为多年深交的缘故,我深知胡老板此人的脾性,他平生最恨他人在自己面前逞强夸富,而对贫困弱者倒经常会仗义援手。那天我事先约好双方去胡老板位于徐家汇地铁站附近的总店面谈,临出发前我反复叮嘱他们三人,见到胡以后谈吐一定要低调,尽量哭穷并大叹苦经,这样的话上家就会尽量少压货(注:压货是过去上海游戏专卖一行的陋规,上家以配货为名向下家摊派一定数量的滞销商品,数量多寡视关系而定),他们都异口同声地答应了。那天恰逢周末,胡老板店里生意好得出奇,老板娘外加两个伙计都照应不过来,结果胡本人还亲自上阵。短短一个多小时里,就有几十台PS2和GBA售出,看得我们一干有意下海的人口水直流,好容易到了中午饭时候,胡老板才得闲了招待我们。等说明了来意后,胡就开始大谈竞争激烈等等并试探他们的经营预算。我正待从中说合,稽强便抢先开腔道:“本钱方面请胡老板尽管放心,我们三个人准备出资10万元以上......”胡老板嘿嘿干笑了几声,拿出白纸三下五除二地开列出一张配货清单递给稽强:“新店开张,必须备货齐全才能吸引顾客,这些是起码的配置!”我凑过去略微看了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份清单上列出的货物总价将近六万元,其中三分之一肯定是卖不出去的压店陈货,心知已经坏事。彼此又瞎扯了几句后,我们四人灰溜溜地告辞离去,此时大家都已经饥肠辘辘,便找了家巴西烧烤店吃饭。其他三人的情绪都非常低落,稽强却是满不在乎地好胃口,这件事情让原本就立场不坚定的我彻底动摇,当场向他们表示打退堂鼓。
2003年5月1日,联友电玩在育婴堂路正式开张了,应邀到场祝贺的我站在门口端详着店招牌,心里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虽然有人中途退出,开店计划还是继续进行,稽强辗转托人找了个上家拿货。他们又四处奔走寻找店面,足足跑了一个月才在遥远的闸北区育婴堂路找到价位合适的,不过距离稽强和小张的家大约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开业那天,几乎所有的熟人都前往道贺,虽然是上海籍人士,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涉足育婴堂路这条历史上颇有名的马路,到了那里才知道这条曾经洒过革命志士鲜血的路是如此偏僻狭窄。联友电玩不过八个平方米,麻雀虽小而五脏俱全,前面是贩卖主机和游戏的玻璃柜台,后面半敞开式隔间供PS2包机用。这天最活跃的人物当然就是主人稽强了,整个一天跑前跑后忙活个不停,不过他似乎总是在无意间充当娱乐大众的笑料。好容易忙过一阵,他一屁股坐在新买的躺椅上暂歇,由于其身形过去肥大且该椅子质量低劣,椅腿竟然当场折断,人顿时摔了个仰面朝天,众人笑骂着合力将他从地上搀起。当天到场的来宾中,我见到了久违的老潘,作为稽强的义兄,他百忙中抽空前来祝贺,还当场购买了一台PS2,算是新店开张的头笔大生意。多年未见,老潘已经比当初沧桑了许多,颔下的美髯却益发浓密,他告诉我自从进入东方电视台以后,从扛摄像机的杂务做起,虽然几年来凭着个人努力步步高升,但玩游戏的闲暇时间却是越来越少,几乎已成奢望。老潘的一番话让我辈非常感慨人生;不外乎如此,当你有精力和时间娱乐的时候,总是为荷包羞涩而苦恼,但当你事业顺利、衣食无忧之时,却发现时间越来越不敷支配。热闹了一整天,晚上我们十几人趁开张之喜在附近某酒家聚会了一番,酒饱饭足后各自归去。归途中,同行的几个朋友都觉得育婴堂路过去偏僻,对联友电玩的前景极不看好。
对于联友电玩,我的心态显然比其他人更加复杂。作为多年朋友的角度上,当然非常希望稽强他们能够生意兴旺大发财。但在内心深处却又隐藏着一个比较龌龊的念头,也很想看到联友电玩经营不善而倒闭,这样可以体现自己见事之准,以此证明稽强果然是不可共事的无能之辈。联友电玩的游戏软硬件销售情况果然所处地域的缘故不太理想,但PS2包机生意却出奇的红火,占据了每天主要的营业收入,居然开业当月就实现了赢利。据经常光顾联友电玩的朋友说,包机生意之所以那么火爆,大半系稽强的功劳,他在中小学生为主流的客户群体中拥有着极高的影响力(三个股东的职责安排是稽强主要负责店内营业、小张负责进货送货、小翁在周末时看店并管帐)。
转眼就到了夏天。这一年的盛夏格外炎热,最高温度达到38摄氏度。某日我和几个好友相约在淮海中路香港广场的一家甜品店里,男女数人挖着堆成小山状的水果冰沙闲聊天。望着窗外挥汗如雨的来往人群,呆在开足冷气的室内,感觉完全置身另外一个世界。闲谈中有人忽然提到:“这么大热的天,稽强他们的小店又没有空调,真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个夏天啊!”听到此言我不禁心中一酸,想到有朋友为了衣食而在忍受酷暑煎熬,自从那次出席了开业仪式后,已有将近三个月时间音讯断绝,当即决定抽空前往探望一番。
梁启超在上世纪初避居青岛崂山时,曾经看见一群青年石匠在险恶的环境下工作而心生怜悯,但当他听到那伙人慷慨放歌后顿时释然,原来人们在极端艰难的生活状况下,其内心也未必完全被痛苦或愤懑所占据,只要乐天知命,穷人同样可以比富人更加快活。探访联友电玩的所见所闻,让我对任公先生当年的偶然感触产生了共鸣。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借着外出公干的机会打车来到了闸北区,刚走到育婴堂路靠近中兴路口,大老远就听到稽强那熟悉的破锣大嗓门。站在联友电玩斜对面数米的一片树荫下,只见狭小逼仄的店堂里挤满了中小学生模样的孩子们,唧唧喳喳的一片鼎沸声。稽强胖大的身形坐在玻璃柜台里,几乎盘踞了整个里侧。柜台周围如众星捧月般环绕着一圈孩子,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稽强打游戏,还不时相互发表议论。整个店堂里只有在柜台一角放着台鸿运扇,若有若无地散发着微弱冷风,但似乎所有人都暂时忘却了酷暑的炎热。稽强朝里坐着,短袖牛仔衬衫的背脊处被汗水濡湿了一大滩,他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玩到忘情之时从膝盖上取过一柄鹅毛扇用力扇几下,口中还极其夸张地奸笑几声。
“稽强你还长得真像游戏里那个大坏蛋啊!”一个孩子居然直呼其名。
“小赤佬不要这么没规矩,要叫大哥!老子开始玩游戏那会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那你怎么水平还是这么差呀,那样简单的一关居然重打了四遍!”
“......”
我禁不住芜尔失笑,此情此景仿佛让我重新置身于十年前城隍庙甘谷街那个普通的石库门小院。那时节还是稚气方脱的青春少年,虽然整日里充满了嬉笑怒骂,但因彼此都胸无城府,很少会有人记隔夜仇。现在回头想来,当年那份质朴的快乐是如此单纯、如此值得珍藏。稽强转过头来,发觉了站在树荫里的我,他慌忙放下手柄,口中大声喊着“老朋友”猛然起身拨开人群向我迎来,情急中差点还被凳子拌倒。我被他硬拉进店堂按坐在他原先的位子,我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的电视屏幕,稽强原来正在玩的是一款名为《恶代官》的PS2游戏,游戏里的恶代官满脸油光、富态痴肥的样貌果然与他有几份相似。稽强跑到附近的烟纸店里买了冰镇的可口可乐递了过来,他语气略带夸张地笑着说:“难得这么大热的天,老弟还跑那么远路来看我,真是太感动了!”他随即又回过头,以长官向下属分布命令的语气对众小孩说:“我这位老朋友XXX,不但是游戏高手,而且还是国内有名的撰稿人,在许多杂志上都发表过文章......”在一众人等的集体注目礼下,我不觉感到有些羞愧,只得把目光集中在电视屏幕上。稽强口沫横飞说地非常得意,我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言语确乎发自内心。我俩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联友电玩共有五台PS2包机,一直处于客满状态,不过几乎清一色都是在玩《实况足球》。时不时还有顾客前来询价购物,稽强一个人倒也能应付裕如。我在店堂里坐了不多一会儿就感觉闷热难当了,感觉自己就像是摆在蒸笼架子里的馒头,鸿运扇的些须微风实在是聊胜于无。
我对稽强说:“该考虑装个空调了......”
稽强满脸歉意地答道:“我们这店小本经营,还是能省则省,等生意稳定了以后一定去装个新空调。”
不知不觉已到傍晚时分。稽强硬拉着我陪他一起吃晚饭,银芽青椒丝拌冷面外加一份例汤,只不过他特意为我多点了块椒盐大排骨。见我有点不好意思,稽强声称自己近日在计划减肥,尽量少沾荤腥。吃完后我问稽强准备什么时候打烊,他用手指了指里间的几个包机客道:“我准备八点左右关门,等会可能还会有几个白领下班经过这里会买些PS2游戏。”于是我便揣着选购的十几张PS2游戏先行告退,及至走到十字路口还回头望了望联友电玩的方向,在略带昏暗的灯光下,稽强胖大的身影依旧背对着柜台,继续在聚精会神地玩着《恶代官》。我不觉心中有生感慨,自己过去看人的方式确实过于苛刻和片面,每个人都有其可取之处,一味挑剔只能失之偏颇。或许是出于内疚,自此后我几乎所有的游戏软硬件都尽量在联友电玩购买,虽然新开张的他们价格稍贵且到货时间晚,也算是为帮助朋友们创业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虽然稽强在经营生意上颇有章法,但他此一时期游戏取向的恶趣味却日益令众人侧目,渐有些“自大狂”的倾向。由于其身材痴肥,在选择游戏时刻意的选择一些体形相似的角色,《恶代官》被他一再吹捧为不朽神作.更因为董卓的缘故,他不久又狂热沉迷于KOEI《真三国无双》系列,有事没事总爱在人面前极度夸张地摆个仲颖公的胜利POSS,口中还半通不通地喊着:“酒池肉林......します!!”每每稽强在周末休息时出现在凝河路秘密基地,多会因其古怪荒诞之言论被一众朋友群起嘲笑,他也并不以为意,搭讪了一阵发出几声恶代官招牌式的奸邪笑声便扬长而去。据小张后来的说法,稽强在管理联友电玩时早出晚归,固然是为了生意的缘故,另外的重要因素也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玩游戏。暴雪于2004年推出著名的PC网络游戏大作《WOW》以后,我们这群过去狂热的TV单机游戏玩家大半沉迷其中难以自拔,只有稽强一人对于TV游戏的热情日甚一日。不久,稽强终于拥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第一台次世代主机PSP,他选择PSP的理由相当充足,《无双》、《机战》还有《恶代官》......
经过三人众齐心协力的惨淡经营,联友电玩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短短两年间已经积累一笔不小的流动资金,摩拳擦掌地准备另迁他址扩大经营,然而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意外的事情让他们的梦想成为了泡影。
稽强在某位老顾客的极力撺掇下,在育婴堂路附近某健身中心办了张年卡,痛下决心减肥健身,却没有料到因为方法不当晕倒在了健身房里。送进医院后我们才获悉稽强一直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原本经过多年调理病情已经非常稳定,健身房的剧烈运动让他的病情突然发生恶化。身为医生的小翁再看过病历后告诉一同前往探望的我们,稽强属于严重的心脏瓣膜缺失,必须及时手术进行修补,否则的话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不过类似手术的费用高达十几万元,尚不包括术后的调理养护。巨额的手术费让我们为稽强的命运非常担忧,所幸病情很快就有所缓和,他虽然还躺在病床上,却又在神气活现地大呼酒池肉林。诚如一些朋友事先猜想的那样,稽强的父母最终放弃了手术,选择了回家静养,如此昂贵的手术费对于一个无业人员来说确实是天文数字。
稽强在家休养了近半年,此期间小翁也因结婚无法参与经营,联友电玩全靠小张一个人独力支撑。TV游戏产业的大气候也发生了急剧变化,由于次世代主机先后推出,PS2和GBA这两个联友电玩过去的拳头产品迅速萎缩,就连PS2包机业务也因缺少新游戏而日渐低迷。由于稽强的突然病倒,联友电玩不但错过了最佳的扩张时机,生意也比当初冷清了许多。
稽强终于放心不下店里的生意重新回归,联友电玩进入了两大股东轮流执政的新时期。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度过一年多时间,大家已经逐渐忘却了稽强那y our ud ings hiz hada nbenweixian的guji,似乎一切又回到从前,他依然还是扮演着娱乐大众的开心果角色......
四、 悲伤的结局:
人心的距离有多远?似乎近在咫尺,实际却如同远在天涯般难以触摸。
很多人都在自己的心扉上挂着一把铁锁,拒绝向他人展示自己的喜悦、悲伤、忧虑或恐惧......
然而;又有多少人愿意去倾听或了解周围人们真实的内心世界呢?
朋友-这个称呼在我们这个时代已经越来越廉价,多数人都将之曲解为玩伴,真正相互了解彼此内心思想的又有几许?
2007年1月14日,极冷的星期一早晨,那天我正好是中班,前一天和许多朋友在上海歌城玩到半夜才回家,洗完澡后又躺在床上看书,直到三点多才朦胧睡去。
大约清晨六点光景,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把我从美梦中吵醒,很不情愿地披衣起身接听。
“稽强死了!!”
如此突兀而莫明的来电,我仿佛醍醐灌顶般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消,无名的业火从胸中燃起直冲脑门。正想张嘴破口大骂,这时大脑机器忽然恢复了正常运转,我辨别出电话里那个声音是小张,直觉意识到那决不是无聊的恶作剧,而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在赶往浦西的出租车中,我忽然无意识地打开了车窗,抬头望了望阴翳的天空,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第一次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在两天前我还曾和稽强同桌吃过饭,却没有料想到那居然成了最后的晚餐。周六那天我闲来无事,打电话邀约了一班狐群狗党前往八百伴附近的天王星海鲜自助餐饮中心聚会,临到出发前,小张突然打电话通知我稽强准备也登场,而且还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并非一个人前来。稽强的出席让我们很意外,他过去一直以节食减肥为借口绝少参加我们的群体腐败活动,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清楚多半是由于经济原因,而自从他大病初愈后至今更是再也没有在聚会场合露脸。直到我们开吃了半个多小时以后,稽强才携着一个陌生的女伴姗姗来迟。那个女子相貌虽不娇丽却也很端庄,不过其娇小玲珑的身材坐在肥胖高大的稽强旁边,产生了非常奇妙的戏剧效果。这并不算是一次愉快的朋友聚会,由于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客,朋友们不好意思再把稽强当成开涮的标靶,而稽强自己也摆着造型顾作矜持状,多数时候大家都默不做声地低头消灭着餐盘中的食物,整个聚会只进行了一个半小时不到就草草结束。
下楼坐电梯时,我告诉稽强《DQ9》已经确定在NDS的消息,他终于原形毕露,大呼小叫地骂道:“SQUARE-ENIX真不要脸,害得老子又要破财了!”
我撇撇嘴说:“不就是一台掌机么?也不过就千把块的小事情。”
稽强嘿嘿笑而不语。
我、小张还有叶子三个人赶到了位于城隍庙四牌楼路的稽强家,除了小张,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前往。那是典型的上海老城厢民居,逼仄而阴暗,大约只有十来个平方米大小,还有一个自搭的小阁楼。稽强此时就静静地躺在阁楼角落里的钢丝床上,安详的犹如正在沉沉入睡,我甚至错觉他随时会大喊着酒池肉林します奋身而起。不过枕边和被角残留着的些许呕吐物,他那原本宽大的脸庞呈现出紫酱色,又让我们可以感觉出死亡刹那间的痛苦和急促。稽强的母亲和妹妹倚在床头边相互扶掖着痛哭流涕,而他的父亲在旁不住低声劝解着。此时此刻,最让我们感到震撼和伤感的竟然不是母亲撕心裂肺的悲啼,而是父亲异乎寻常的冷静(我们三个人居然不约而同体会到同样的感触)。稽强的父亲不住地劝慰着家人并和我们说话,我从他老人家略微呆滞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情感,或许今日这样的结局,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预感到了,泪已流无可流。古人所谓人生经历的最大痛苦,莫过于白发人送走黑发人。但对于我们这些正当盛年的人来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亲眼目睹曾经朝夕相处的同龄人生命走到了短暂尽头。
我扫视一下稽强的家,虽然很早就猜想到他家境并不宽裕,但真实的状况还是让我大吃了一惊。整个家里除了上个世纪款式的彩电和冰箱以外,几乎再也看不到任何值钱的物品。除了床头柜上稽强的爱机PSP以外,这个屋子里也再没有任何与这个时代同步的东西。往事种种开始浮现在脑海里,我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自责。稽强当年在包机房一直是臭名昭著的“揩油王”,比如包机一小时,他总要到点后再磨蹭个五六分钟才肯让位,我曾经因为看不惯而附和老板嘲笑他门槛太精。稽强平日里的衣着打扮,数年间不论春夏秋冬都来来去去那么几件,有一件紫黑横条纹的T恤更堪称其经典造型,我亦曾嘲笑之为“麻袋衫”。如果当初我便了解稽强的家境如此拮据,相信绝对不会再说出那种不近人情的话来。
“早上三点多的时候,他忽然从睡梦里大叫胸口闷......后来我赶到他床边时,他拉着我的手说‘爸爸我不想死啊,我要活下去’......” 稽强父亲用低沉而平稳的语调跟我们描述着稽强临死前的情景,空洞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斑驳的墙壁,似乎看穿了世情的玄机一般。小张再也憋不住哇地一声痛哭起来,叶子也掏出了纸巾直抹眼角,我直觉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胸口闷得几乎产生窒息的感觉,不由自主地跑下楼梯走到大门外拼命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叶子也跟着出了门,他站在我身后悠悠地叹息道:“我们这些人真是可悲而愚蠢啊,一直只把朋友当作玩伴,从来没有真正想过了解和关心他人,我们为什么不早点知道稽强是如此的困苦呢?”叶子是我的朋友中最具备诗人忧郁气质的一位,平日里经常会突兀地发表一些过激言论,我们对于他的愤世嫉俗早已习以为常,不过他此刻发自肺腑的感慨却犹如一柄锋利的投枪直刺我的心房,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而泪流满面。
老潘也匆匆赶来了,他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就直入里屋,屋里又传出了悲痛的哭泣和低低的交谈声。直过了半个小时,老潘才走出门外,我看见到他的衣襟上湿了一大片,他默默地拉着我的手,抬头望了望天空,忽然狠命的一摇头,眼中闪过晶莹的亮光:“没了!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昨天晚上他还打电话给我,询问用什么方式向MM告白......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啊!”
又一把投枪正扎中我的心脏,视线顿时一片模糊。
随后几天,小张通过电话告诉我,听说了稽强的死讯后许多老顾客都非常难过,一个在安利公司工作的小赵还在家中设置了灵堂,自发组织邻近几个朋友拜祭。有几位顾客主动要求出席稽强的追悼会,另有某中学高二某班的数名男生因为学业无法出席,但也凑了一份祭礼委托代送。虽然我丝毫不怀疑小张所说的全部属实,但对于稽强拥有如此高的人望还是感到几分惊讶。追悼会那天,到场人士中有三分之二都是稽强通过游戏结识的朋友,一半是甘谷时代一路走过来的老友,另一半则是联友电玩的顾客们。我为稽强感到由衷欣慰,生性宽厚善良的他从来都不会感到孤独寂寞,身前如此,身后亦然。我们肃静地聆听着追悼会主持人面无表情的照本宣科,悼文中所概括稽强三十余春的生涯,唯一值得圈点不过是尊敬父母和友爱弟妹,我不禁又心生无限感慨,一个人的生命在部分人眼里是那么的丰富多彩,在另外人们的眼中却居然如此的单调乏味。最终告别仪式时,我跟随着人群绕着稽强犹如蜡像般的遗体缓慢移步,过往那一幕幕犹如电影镜头重放般从脑海里飞速闪过,紫金藤大酒店、不吃鸡、恶代官、董卓......一切都宛如梦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西宝兴路殡仪馆,在归途的车上,同行的小张到底说了些什么话,也完全一片空白。
并非所有的人都为稽强的亡故感到悲伤,有一位甘谷街的老朋友非但拒绝参加追悼会,还在背后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许多人因此都感到非常气愤。我曾准备打手机痛斥那人一番,老潘及时制止了这个卤莽行为,他说:“一个朋友的早逝,已经足够让我们难过的了,如果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为此争吵谩骂,那样才是真正的可怜和可悲!况且每个人的感受都是截然不同的,我们不必一定要去强求他人什么,一切随缘吧......”
“游戏玩得好坏实际并不重要,游戏玩得是否开心才是关键!”- 稽强
后记:
这绝对不是小说,只是一篇真实的个人回忆录。这并不仅仅是回忆一个玩家,同时也是回忆一个逝去的难忘年代。
有人说;喜欢回忆就证明着衰老,或许青春真的不断飞速地从我身边溜走......
我不期待也不相信能够获得所有人的共鸣,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世界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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